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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章 (第4/4页)
导,就跟监狱里的犯人见谁都叫政府、插队时那些老乡见个官就喊首长似的—— 他说领导,我是王良,之前给您添麻烦了。 何必这么急着往前凑呢。赵立冬脸上那一点点因往事而起的笑意在他自己能察觉前就褪去了。他合上眼,遭暴风雨捣洗过的碧空浸满了阳光,还将余下的无止尽地倾洒下来,坦荡地如同亘古以来一向如此,将眼前照成一片橙红。 浮屠不三宿桑下。这次脑海中的诵声如大吕黄钟。 罢了,就算是合该有这一遭。 赵立冬收了他的检讨书,关上门扔在桌上看也没看,但拣出了文件夹里最底下那份简历,打个电话给干部科,王良就成了他的秘书。 他在单位的东西不多,任命下来后不到一下午就收拾好全搬过来了。干部科张科长没把话说死,只和他说赵书记要试用一段,让他好好表现。赵立冬那天下班路过王良的工位闻见一股板蓝根味,随口说了一句工作结束后有时间多锻炼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淋个雨就感冒可不好,政法委不收三天两头请病假的。 他本来想过让王良把名字改成个随便什么别的字,转念又觉得没必要,让人知道了还得说这领导事儿真多,于是就没改。只是他很少叫他全名,只叫小王。熟了之后王良开玩笑地问过,总不会等我三十好几四十多了您还叫我小王? 彼时他们在下棋,赵立冬执黑子,浦月开局,三手交换。他不太爱和人下象棋,说嫌有些人拍棋子太吵,围棋又太闷太耗时,于是时不常下点五子棋,输赢快,图省事。 在西北时若有农闲,他也常下棋。在撕下来的日历纸背面拿铅笔画棋盘,一旦看着要输了,就把纸揉了拿去引火。 这一盘落子轻快,赵立冬收子时才慢慢地说:“到那时候你早不跟着我了,说不定自己都当上区长了。” 王良不置可否地笑笑,起身把棋具收进柜子下层,虽说背对着赵立冬,可习惯性地略微侧着头,以便听他对自己的指示。 “走吧。徐老板今晚做东,酒桌上打交道你还得多练,一块去。” 靠海吃海,在京海这些年他实在吃多了海鲜。徐江这回难得把席面摆在了平地上,请的厨师擅做西北菜,手法粗犷,贵在选料精,现宰现烤的盐池滩羊火候了得。 赵立冬难得地在酒桌上喝醉了,这种场合他从来谨慎,不容酒后失仪,这天却在出门下台阶时让人搀了一把。撑持的手臂年轻有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也还是那个和生产队一起在大冬天打井的年轻人。热汽从身上蒸腾出来,曙光中,一个个青年就笼在一朵朵白雾里。 有人从后方给他把外套披上,那股热汽霎时被精良的织物闷住,车门再一关,冷风也被完全隔绝。皮质车饰的味道慢慢清晰起来,赵立冬觉得自己酒醒了。他不知道自己预期中王良对和徐江的这次合作会是什么反应——至少应该有所反应,但王良只是从副驾驶回头问他要不要茶水。 赵立冬没有答话,倚在头枕上慢慢转过脸去。车窗外掠过一片灯红酒绿的夜色,车窗上是夹着银缕的鬓发。 不知从哪年开始,京海这些小店的店招都这么亮了。 赵立冬有点少白头,他四十多岁的那会还偶尔染发,后来就任由它们白下去。从那以后倒觉得头发变白的速度没那么快了,二十年来一直那么黑白掺半地斑驳着。 王良面上倒是没怎么变,不过他的头发还是偏分梳上去显得更利落,眼镜也是无框的好。 如果外面暗一些,灯下人的倒影在窗户上会更清楚,不过新世纪走到第二十个年头,市长办公室能看到的京海主街哪怕在晚上也是一片灯火辉煌的车水马龙了。 这么多年下来王良早就学会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已有答案的问题不问,除非领导需要有个机会说出来;领导没有答案的不问,除非正等着别人说出来。可是现在他想问的,赵立冬似乎没有答案,他自己也没有。 他说,您呢? 赵立冬转身时似乎有些嫌弃,像多年前嫌弃王良做的日程废话太多,或者是给记者会预备的问题抓不到点上,可是转过脸来他又笑了。 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门口王良的夹克后襟有些皱,可他不能再伸手了;想最后叫一声他的全名,却发现过了二十年,小王两个字反倒变得比什么都顺口。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