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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夜秋风摧落木 三更晦月暗栖鸾(下) (第1/2页)
宦者引着她,却不登殿前长阶,而是沿着台基绕到后面去,走了一段狭窄陡峭的连廊。 “深夜不好穿堂过户,委屈娘子走奴婢们的小道了。”春和弓着腰在前引路,转弯处又回身来搀扶她。悬黎和气地笑了笑,不接这话茬,倒问:“快交三更了,殿下怎么歇得这么晚?” 萧王心思不好猜,可单这份沉稳,就比严家那个有福气些。春和指指书房里的灯火,压低声音道:“说是有要紧的军务,大王方才起来去料理了。” 原来是有公事。悬黎点了点头便不再说笑。三镇伏诛后朝廷威望空前高涨,各地节度使恐怕人心惶惶。此时的军情……也不知是哪家宅眷要来和姜氏作伴了。 她心中感慨,一路沉默着,缓步徐行。 游廊与耳殿相连,登上台基后再行数十步,便跨入温暖明亮的谧境里。火道蒸出的热气扑面而来,呼吸都为之一滞。 春和欠身告个罪:“奴婢去向殿下禀告,还请娘子在此稍等片刻。” 当地放着一个蒲团,悬黎会意,便走上前去跪了。春和再行一礼,揭帘入了内殿。 蒲团当是在熏笼上烘过的,又热又软,云朵一样包裹着冷冰冰的膝盖,竟然有些舒适。悬黎扶着膝头缓口气,再跪直了身体。 肩、背、腰、股连成一线,双臂平端至胸下,双手交叠。这是大周女子标准的跪姿,不分贵贱,人人熟稔。她于礼仪一道上又尤其聪颖,再板正的动作也能自成风流。 耳殿无人,只有数十株儿臂粗的蜡烛熊熊烧着。灯影投在四壁上,能辨出壁画简洁流利的线条。铅白、银朱二色,绘出一簇簇堆叠的拒霜花。 染露金风里,宜霜玉水滨。莫嫌开最晚,元自不争春。也只有李韶这样占尽造化偏宠的人,才能有从容不争、应时而开的底气。 话说回来,萧王这十八年顺风顺水,集天下美名佳事于一身,怕是从来也不知道“寒霜”为何物罢。 李韶倚门立了半晌,见她凝神看那壁画也未出言打断,直到跪姿有些变形才“啧”了一声。披着件大氅缓步走出来,懒懒道:“罚跪也能走神,姜娘子规矩学得很好嘛!” 悬黎被吓得一个激灵,抬头就对上李韶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兜帽的风毛将他半张玉面都掩了进去,火红的狐狸皮衬得少年郎面若桃花。点漆似的眸,刀裁似的鬓,几绺碎发滑落出来,微微卷曲着垂在敞开的衣襟上。 白中单,绛纱袍。 腹诽被正主捉一个着,悬黎略有些心虚,忙正一正仪态,屈身拜下去。“贱妾叩见大王。” 耳殿陈设简洁,只在正对着中门的地方安置一架壸门床,三面围以屏风。两边分设八张小榻。侍从慌忙端了熏炉到床前,又铺了锦襦,放了承足。李韶挥开众人跨上床去,抖抖袍子,盘膝坐了。他俯身去打量这大胆的少女,风帽倒垂遮挡住视线。 于是殷勤劝他添衣的宦者令又挨了一个白眼。春和哪敢去分辨,陪着笑替他解了系带,把这件厚重的赤狐大氅抱到边厢去。 绛纱袍没了阻碍,更松垂地肆无忌惮。袍角从床沿滑落,几乎罩在悬黎蓬松的云髻上。 李韶清清嗓子:“姜氏。” 悬黎还保持着额头贴地的姿势:“妾身在,殿下有何吩咐?” “说说罢。”像一只猛虎骤然亮出利爪,山岚林霏皆为腥风所拂动。游女还贪看半天霞红,殊不知那正是异兽张开的巨口。“把你那些小心思,一五一十地给孤交代清楚。” 跪在寒风中的时候,悬黎已经把这一刻预想了千万次,包括何时哭何时笑,何时牵衣告饶。但她唯独没料到,主君会以这样的姿态垂问——李韶高坐于宝榻上,慈悲地俯瞰着他所不能理解的一切;悬黎跪伏在丹墀下,甚至连前额都不被允许离开地面。 此时开口,倒像是说给青砖听,说给尘土听,说给地下纵横八达的烟道听。视野里的宣州红线毯,都足以淹没她卑微的身份。 开口,便难免带了些沉闷。 “家父初次归顺时,曾蒙圣上恩典,择一女与天家结亲。妾身侥幸中选,三书六礼都是按正妃的规格cao办的。”她大着胆子跪起来,还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李韶华彩辉煌的袍角。 即使不抬头,也能猜到宫人们诧异的神色,惊讶于她的鲁莽、怜悯于她的愚钝,而不由地杂糅了同情的复杂目光。 她提的这段前情李韶并不陌生,但此时此地于此种情境下说起还是有恍如隔世之感。所谓正妃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和圣人都知道,姜懋德不会安分归顺,其女也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