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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方唐 (第3/3页)
,大夫说他心脏出了问题,可能治起来有些困难。他在屋外偷偷告诉唐俪辞,最好还是准备草席吧。 唐俪辞知道人生如蜉蝣,但是即使对人来说这也不是该死的年纪。他不怕违逆任何人,包括生死。于是像许多年前方周递给他三字经那样,唐俪辞递给方周一本往生谱。 你不会死,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的话就是这天地的铁则。方周也许信了他,也许只是想留点什么给他,就这样听话地练起这必死的邪术。他们在柳眼和傅主梅面前一切如常,好像方周的心脏被那大夫妙手治好了。他们支使这两人出镇去采买,在方周活了二十几年的小楼里行了换功大法。 唐俪辞不记得那天的太多细节了,但他记得无穷无尽的内力翻涌在自己的血脉,记得剖开方周的胸膛时想着人竟是这样脆弱的一抔烂血烂rou,没有任何天地的灵气。他在那血rou里摸索着,顺着往生谱凌厉的气劲寻找着需要切断的经脉。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方周是醒着的。唐俪辞不知道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被血的颜色刺得目痛,被刺鼻的腥气激得反胃;方周只是剧痛带来不可控的颤抖中,牢牢盯着他,好像想把唐俪辞这个人烙在脑海里,把他们之间并不特殊的一切带到他相信什么也带不去的往生。 死到临头,多么自认清醒的人都一样的愚蠢。可是唐俪辞那时没想到这一点;他的手颤抖着,血是那么粘稠,那么温热,和方周的生命一样从那身体里逃散,印在他的瞳孔,他的耳膜,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那么多的血。 他想,如果方周再问他一次,也许他会敷衍他一次。 但是方周只是骇人地挣动着,咳着喉间的血,死死地盯着他,什么都没有问。 于是唐俪辞最后也没有对他撒谎。 他挖了方周的心,埋在自己的腹中,傅主梅砍了他一刀,柳眼给他下毒,把他打成重伤,扔在井中,放了一把大火。人是脆弱而虚伪的生物,方周曾经这样对他说。 他在那井里一隅烈红的天空中,觉得方周终于说服了他一次。死是活人的诅咒。 2 人大都是很相似的,患得患失,害怕清醒,又害怕遗忘。唐俪辞遇到过很多人,但是没有谁像池云一样,好像对人生的意义毫无深究的兴趣,只对眼前的生活抱着无比的热情。 于是有一天他问池云,既然都是注定要死,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活得怎么样呢。他问方周的原话好像不是这个,但是过了太多年,也许方周会记得他们讲的每一句话,唐俪辞却不会。 池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说,这不是废话吗,谁都要死,总不能因为有一天要死就不活着了。 但是死了还是挺cao蛋的,池云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确实是和方周截然相反的人。唐俪辞轻笑,打发他走。 当然老了也挺cao蛋的,池云没走,补充道,手脚不伶俐了,怕是打个家劫个舍也费劲。不如半老不老的时候干票大的,带着兄弟们隐居在山里,吃喝玩乐,死的时候也死得乐呵。 池云没有老死。他七窍流血,挣扎着爬向唐俪辞,他死不瞑目。 3 为什么想抓住注定流走的生命呢,唐俪辞这么问过很多人。他高深莫测不可捉摸,没有人相信他问这问题是想知道答案,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个自认高明的回应,忐忑地等他评价,然后一头雾水地被他遣走。 唐俪辞在转眼一瞬的十几年里遇到了很多人,终其一生不过为了爱和死两个字。人是这样短暂而脆弱,朝生暮死,但他们如此在乎自己的一生,又如此在乎自己留下的,在时间的长河里终要消逝的东西。他们可以为了一具尸身卖身为奴,可以为了得到一份爱化作妖物,也可以为了身后的名节背叛全天下。 他没有给任何人烧过纸,方周以前大概会认可,现在可能会觉得他冷情吧。他想自己有一天会厌倦人,会厌倦人无意义的争斗和自欺欺人的游戏,他想人界只是一方小楼的时候比现在有趣得多。 但是在暮色四合中,在油灯昏暗的光亮中,他把一本三字经扣在桌面上,桌对面的人有时是方周,有时是池云,有时是别的什么人。每一次唐俪辞都会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们从来不回答。没有人讲自欺欺人的道理,没有人骂他脑子有问题,也没有人绞尽脑汁讨好他。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荡的房中,他却好像能听到隐约的回响在反问着他。 你现在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