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陈】同辉 (第3/5页)
br> 他很快就记不清许多东西的样子了,比预料中还要更快,梦境也逐渐失去了画面。这引起过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好像随着关于事物样貌的记忆消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也同样散碎变成沙砾。过后他又会想起来,自己都已经在这了,一堆沙砾和四尺黄土又有什么区别。 物象消逝后取而代之的是时间,缓慢地不容置疑地随着界限模糊的日夜流转,像一尊刻漏,壶里装着太阳,将白日簌簌地流进夜里。晴天的正午短暂,但因为醒着,那一段橙红就显得长;冬夜漫漫,但只要睡着了就会变短。除此之外,尽是明暗难辨的黄昏。 吃饭是件麻烦事,为免杯盘狼藉,他最初吃得很慢,等到饭凉了通常也就没了胃口,又全无开口让人帮忙的意思。曹cao曾特意命人换过怪模怪样的餐具想迫他开口,后来发觉不仅自己麻烦还正中对方下怀,再这么下去手腕都硌人了,于是悻悻作罢,不再为难他,改叫送饭的仆役每次都把碗碟放在漆托盘中同样的位置。曹cao从没有衣食上亏待他的意思,看不见的季节不仅随着白昼的长度轮回,也在矮几上的那只漆盘里流转。当虫鸣和新鲜的韭菜一同出现时,便是春天到了。 曹cao在初夏某个有小雨的日子带来过一张琴。他每天除了默诵半生背过的经史子集实在无事可做,也就慢慢熟悉了按在不同位置时丝弦发出的声音,当左手在弦上轻触而右手拨动时,发出的琴声就像雨霁后草叶上滴落的水珠一样清澈澄明。 他自小在音律上下的功夫有限,那一点基础早随着年岁渐长在营帐辗转间消磨尽了,加上看不见徽位又无人指点,曹cao来时听到总是音律并不十分协调的曲调,词句比起唱更像吟诵: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曹cao张开手掌放在琴腰上,丝弦在掌心震颤,留下转瞬即逝的酥痒,乐声跟着止了:“鸿雁年年复北翔啊,公台。” *** 你会不会追随我。 他问出口时并没有期待回答,陈宫却应了。他说,也未可知。 曹cao沉吟,问那位未能如愿的刺董英雄:“若谋事不成,下狱身死,如何?” “当日与王司徒约定时就曾起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得倒是慷慨激昂。曹丞相笑着摇头,起誓和做事是两回事,他可不信眼前这位在乡里是以言出必行闻名。“那么若董卓果真死在七星刀下,城内外的西凉军与并州军如何处置?各地黄巾作乱,派何人平定?” “陛下……当劝陛下下旨,令二边地守军往河东讨伐匈奴及黄巾。” “太后与大将军已死,陛下年少,一无领兵之能二无得力军队,如何指挥得动刚尝到京洛繁华的西凉军将领?” 曹cao被这步步紧逼还似有僭越之意的问话燎出了一股火气,也不管什么自己不自己、丞相不丞相了:“汝祖、父难道不食汉禄?我自当领兵为——” “好,好,‘诸君北面,我自西向’,目下你手中有多少兵马?至多不过三千。袁本初这会儿大概远在渤海,一时难以接应,你准备靠这个典军校尉和一群到手不过一年的士兵对付数万西凉军?”近乎一声嗤笑:“就凭一时意气恐怕难以成事,到不如先同袁绍一般出京避祸。” 他转头问:“白虹贯日,公台觉得有几成胜算?” “虽有疏漏,其志可嘉。” “我看你八成是想让我被抓下狱,遭董卓处死。”已为丞相的曹cao笑叹一句,接着说:“我自任骑都尉讨黄巾以来至今日事,虽不能说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并非全如我所愿……当年辞去济南相后我称疾归乡,在谯县读书狩猎,若是太平盛世如此逍遥一生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样就到不了武阳了。不过谁说得准呢,你那么爱四处写信,兴许会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