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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关鸿名的睫毛在轻轻地抖。“大哥,横竖只有我看见,你哭吧。”文寿心里因大哥而难过,故而气息不稳,只踮起脚,用力地拥抱住了大哥。夜风猛烈,催得泪来。关鸿名抬起手,下意识地也抱住了文寿。他不想让父亲看见他软弱慈悲而落泪的模样。但关鸿名想,文寿不同,文寿不会嫌他。平生不落泪,泪落亦无声。文寿的身体与关鸿名相比是十分单薄的。他抚着关鸿名硬而短的头发,轻轻捏他颈后的皮肤,心里缓慢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多好,再好不过了——大哥如今在自己怀里,拥着自己哭泣。——关太太的后事皆是关鸿名在料理。关太太一死,关老爷就更加地无法无天了。他在外恨不得有十八房姨太太,哪里还管关太太的寿衣是几尺几寸。他在关太太的娘家人面前费劲挤了几滴眼泪,给了一笔款子,这些人不闹了,他便迈步出门,说是去找什么金飞燕去了。关太太下葬时,用的柏木棺材约是六尺半长,两尺宽,上头有个金漆的寿字,写得很规矩。文寿看了心里嘀咕:我这名字起得不好,谁死了都得用。六个工人两列排开,将棺材往洞中吊。关鸿名看着这棺材深深地吊进土里,心中茫然。他想,她循规蹈矩了一生,恪守己律了一生,最终获得的奖励不过如此:这木头订得板正,这碑刻得苍劲。关鸿名开始羡慕他的父亲了。父亲比母亲看得通透,棺材躺得再舒服,没有女人的胸脯舒服,钱花在棺材上,不如花在女人身上。父亲就是活得豁达潇洒,是自己比不上的。棺材踏实地落了进去,扬起了灰土来,呛得一旁的文寿咳嗽了几声。文寿的心里丝毫不茫然。他只可怜关太太,到死了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是亲的——给自己送葬。他想,他必不会让大哥如此落寞地走。若是大哥死了,他就要以头抢地,追着他去,去之前留下遗嘱,要跟大哥合葬。那么谁来执行遗嘱呢?大哥生不出孩子,只能去抱一个,得抱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若是讨人喜欢,那么就要分去大哥对自己的爱,这是万万不行的。文寿想得条分细缕,及至和大哥一同回到了家中,已经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第五章关太太死后,文寿的日子好过得多,可称是拨开重云见月明了。他往日只能偷偷摸摸地避开关太太去撩大哥的闲,而现今,关太太在地里,关老爷不在家,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坐在客厅里,去靠大哥的肩膀了。他再过几日就要回美国去,回去读书,就见不着大哥了。故而近来,文寿常常借着安慰大哥的名头,去与关鸿名亲昵。说是亲昵,不过是等关鸿名闲下来了,就去坐在关鸿名旁边,去握他的手,摸他的脸颊,玩笑掺半地说些掏心话。文寿还年轻,这些事情是做不腻的。他坐在沙发上,用英文给关鸿名念诗集。这诗集是罗密欧送给他的,而今派上了用场。文寿专挑些露骨风流的情话大方地念,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横竖关府里除了大哥没有人听得懂。关鸿名一开始不甚在意,他猜想,许是文寿为了讨女友欢心而做的功课。况且有些诗他熟悉,听着顺耳,权当是消愁解闷,然而听得久了,他便发现了文寿的问题:“你念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