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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第3/8页)
卷里卷着的滚边儿枕头、米黄枕巾、大花被子便都一层层展示在文景的视野中了。文景的心向上一揪,双腿便如中了魔法似的迈不得步。等那人过来,认出是小顺子。文景便问:“干啥去?” “到马圈儿!”顺子回答。他大步流星地一颠一颠地走着,看样子很着急。仿佛出丧时赶良辰似的。 “你扛着,谁、谁的铺盖卷儿?”文景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她半天才想出第二个问题。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甚至有些结巴。 “……。”顺子没有吱声儿,早过了十字路口。 此时,文景的双腿仿佛被什幺人cao纵着,望着顺子的背影儿动弹不得。那cao纵者拧紧发条后突然一松手,将她整个的人弹了出去。她竟如一支箭似地追到了饲养处。 只见三辆马车并排停着,上面装满了爱国粮袋。因为超重,那车轮深深地没入土里。各位驾车人手握长鞭,立在车侧。中间的一辆的车顶上就栓着那一卷儿铺盖。那铺盖上面又蒙了个新麻袋。饲养员吴天保正站在饲养处的台阶上,给驾车人和马们训话,装文作武地十分严肃。中间那辆驾辕的黑马,异常警觉。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负荷超出了往日,一会儿扬头甩开了马鬃,一会儿又弹起了后蹄。它的不安分弄得车轮不停地前后滚动。让人担心那下扁上胀的轮胎会爆炸开来。——文景此刻的肠子正如这轮胎的情形,因扭曲而气不顺,一拧一拧地阵疼。 “大黑!”吴天保向那黑马断喝一声。然后拉长声调喊个“立——正!”。接着便走过来用手抚抚马的脖颈,朝着马耳朵长声短调地诵一段最高指示:“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那马眼泪汪汪地听着,一会儿便垂鬃耷耳、驯服地安静下来。并且似乎懂得向左右看齐,前后蹄自觉地挪动着与旁边的车辆站在一条线上。吴顺子不知吴天保还有这招数,由不住哧哧偷笑。那三位驭手倒仿佛习惯成自然,一直是立正的姿势。 “三位记好了!针织厂的位置在前进大街西边,从西向东数的第三个朝北的胡同口。——大门上有白底红字的厂牌。”吴天保最后吩咐。 “最好是面见春玲。”吴顺子又找补了一句。 “记住了!”那三人齐声回答。 马蹄踢踢踏踏走着,调转了车头。赶车人手拽缰绳、轻扬长鞭,三辆大车结队而去。陆文景仍失神地站着,宛若在梦中。马蹄及车轮荡起的浮尘不断地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衣服上,她那乌黑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都变成了灰土色。文景仍恍恍惚惚,神色茫然。她的视线一直盯在那车顶的铺盖卷儿上,被遥遥的鞭声越揪越紧。直到那辚辚的大车走出她的视野,那滚动的车轮还碾压着她的心。这幅图象已刻在她的心扉上、灵魂深处,将伴随她终生。她的嘴唇在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吴庄一个闺女的铺盖卷儿从农家的炕头搬到了公家的床头,是个飞跃,是个象征,意味着一步登天。但这个闺女并不是多才多艺的陆文景!不是为之欢笑、为之歌舞、为之早起迟睡、呕心沥血的陆文景…… “文景,我把粉笔给你放到保管室外面的窗台上吧。”吴顺子说。他想点醒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职责。见文景象石雕一般,一动不动,顺子朝吴天保吐吐舌头,讪讪地往大队院里去了。平日与骡马打交道的吴天保,似乎没心没肺,一得空儿就爱吼几嗓子。这天也不忍看文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儿溜到马圈里起粪去了。 ※※※ 意识到自己头脑简单,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时,有一股悲愤之气直冲脑门。陆文景感觉瘫软的躯干里又充足了气,抗争的力量又回到身上了。她就象一只被狗追逐的野兔一般,发疯地跑着穿过一道窄巷,拐个弯儿来到生产队大院。放开喉咙就高喊:“吴顺子!吴顺子!”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捉弄!必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