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戏_一、天鹅夫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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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鹅夫人 (第2/2页)

香烛透纸窗火光奄奄一息,如在巣中静养的灰色鸽子眼,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一九三零年的上海五光十色,落进陈沛兰的眼中。此后,她独自一人前往中华路,拜访耄耄亲戚,遗黎故老,岁月之岛里隐没万沙的珍珠。天鹅爱惜羽毛,钟情于与经验丰富的长辈切磋,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还要识人识慧,在水里四两拨千斤。

    圆月已满,陈沛兰来到姨婆的旧屋。姨婆李清,年八十,生于忧患匍匐前进,其父乃清朝史官,因其投奔谋朝篡位的太子,由反目成仇的叛贼揭发,逃离失败,被流放于西部,而她李清则被来自上海的贸易商人收养,在此扎根,苦读诗书礼易春秋成女子学院的教师。李清与陈沛兰的奶奶是旧相识,自沛兰幼时给予恩厚关照,只是待她五岁后再未曾见面。陈沛兰曾记得姨婆编造的志怪故事,鱼在水中游离,动鳃呼吸,以微不足道的形式攀附诱饵,但凡被捕捞者勾上水面,便幻化成五尺高的神兽活吞捕捞者,鱼鳞在日荫下是沉重的石头,如只手遮天的魂魄,入水,再度柔和成脆弱的生物划片。陈沛兰问,那濒死的鱼弹跳上岸也会幻化成神兽吗,李清竟没想好结局,装作忙碌忽悠她过去。

    烛火摇曳,物是人非。

    陈沛兰轻轻入帷帐,点一盏灯,问:“姨婆,您还记得我么。”

    影影绰绰之间,明暗分割,李清的皱纹在眼角拉开,慈笑:“当然记得,你是小兰。”

    “我来,是想告诉您,我奶奶与父亲都在旧金山过着安分日子,请您不必担忧。我带来了他们的照片,还有几封信。”

    李清接住,心怀敞开,说道:“好,见到你们过得不错就好。近日读报,听闻你是明星,会演戏,在外名声响亮,我很替你开心。”

    陈沛兰回道:“谢姨婆,见到您健康我也安心。五岁的时候见过您的孙子一面,不知他现在如何?”

    李清说:“也许是缘分,他和你是同行,在映华影业公司做工,以后你们兴许有机会见面。”

    陈沛兰笑颜展开,柔柔地说:“我倒有听说这家公司,有意打造中国的好莱坞,最近出的片子大获成功。”

    姜还是老的辣,李清的眼睛一丝精光,讲道:“是,可是小兰,你在海外那么久,要小心机关报的左翼影评人打击你。你本性不坏,却出身特殊,再如何你都是异己了。现在上海几家影业兴起,而你的东家要维持出片质量和地位,肯定是要一番竞争的。”

    “无伤大雅,我常常被好莱坞的杂志书写从贫困底层走向上流社会的故事,他们如何编造扭曲或添油加醋都由不得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接受采访也要笑着回应我的努力和运气。您猜怎么着,我名利双收。只是十八年过去,您还在这里指点我属实让我受宠若惊,您不怕我已是个反派坏人?毕竟我来,可能就是捣乱的。”

    “文娱届愈多声音愈有活力,且话虽如此,你年纪尚小,还是要学会明哲保身,习一身本领游走于两派,否则容易落得凌乱下场。择日,请你再来这里与我孙子叙叙旧,你们好切磋切磋,而我一老人家给你们做花生酥和桂花糕,煮些暖汤热身子,可好?”

    陈沛兰欣然接受邀请,道谢:“姨婆,我一直视您为亲人,请您像以前一样再多多关照我。我在上海无依无靠,只能投靠于您。我不愿贸然盲目指望我在这里的老板,因而唯有请您在我遇到困难之时指点迷津。”

    “好,你也不必把我当中式古董,我知书达礼,对西方艺术略有研究,日后你我二人可以再作探讨。”

    “我倒想从您这里多了解一些这里。”

    李清娓娓道来,你慢慢便看清这座城面具下的皮囊,求的是一个国际化的真。未摘得下面具,要拎清一个譬喻,即面具是言语,言语亦是表演,与戏剧性密切相关。所谓戏子,由看客描述为无情无义的角色,过度开化,矫饰愚蠢,冷漠阐释,睥睨动物性斗争,在众目睽睽中甩出滑稽的变脸,遮掩滔天的悲悯和愤怒,遮掩无计可施和才竭智疲。然你深知并非完全如此,这反而是报刊笔者的作风,是言语的伎俩。你对着镜头演,要演出入木三分的真,东西杂糅的真,令人心服口服。陈沛兰心一动,自称受教了。

    帷帐开,明光从墨心凿开一个洞,如石头吸附天地精华而裂开,趁月光明朗,陈沛兰走出旧屋,在无人认识的夜路回到自己的住所深思熟虑如何应对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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