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仙_四 人命危浅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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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人命危浅 (第2/2页)

而皇之撑开在天地间,仿佛再没什么可让她折腰。什么含而不露,什么避实就虚,她都嗤之以鼻。只管以劈开天地之势拔刀,且狠、且烈、且直,鬼神皆斩、血rou淋漓。

    与她相搏,终究不可谓不快意。

    杀她到底是为了大义还是半分难言的癫痴,已然不能清算干净了。

    便为了杀她,亦杀了那么半点无人得知的私心,含霜或者覆雪,割rou或者流血,他都不甚在意。三年之后,她重回巫山时,他再次见她。于是方也明了,那触目便感到的疼痛,譬如火燎的疼痛,究竟是真时幻。

    他看见她,便觉得烧灼,觉得疼痛。她披雨与他同舟行入巫山深处时,他感到那原有的、本应有的律制和常情,他的过往和将来,都寸寸崩塌、溃不成军,尽都因她污毁殆尽。她原是这样逼人的,逼得人不得不持剑与她相敌,逼得人难成人形。

    可肦泠仿若对这一切全无自觉。也许她也分明清楚自身对他人而言是如何酷烈,却不以为意,甚至乐于如此。

    巫山出了新血蛊,当祭奉天地以告。教中为庆肦泠脱离贱籍,按旧制设了祭礼。她踩着凤凰花,穿着华服美衣,额间佩玉,因这前所未有的隆重,更显荒谬滑稽,像是混进琳琅珠玉之中的一颗鱼目。她跪在神殿中央,那是他常跪的地方,头顶日月星辰,脚下山川岭谷,面前妖鬼神魔。

    所有侍奉神殿的巫觋,都想看看这活生生的人屠究竟长成何种面目。她在无声的人群中间,沉默无言,一一拜谢,饮下两碗混了仙药的陈酒,一碗竹青,一碗桃红。从此便算成人。

    他站在至高处,在王巫王觋身边那样看她,就像王巫看他,这样低,这样低。他一瞬间感到恍然,在这一瞬之间,他差点信了她会安分守己地供巫觋驱使,衷心奉神。

    他差点便被诱骗,所幸终究清醒。她那般的身型,便是伏跪在地的时候,也如极细极薄的一片刀刃尖,极狠、极利,杀人于无形之间。肦泠纵然被烧成了干枯的一把灰烟,洒在地上,也不能死透,仍会冒出火星。

    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她服气的,她像是根本不会被燃尽。

    到底为何非要和她作对不可呢?只是因为那幽微难言的预感?因为她杀人时实在令他心惊,亦或者只是觉得她会将巫山付诸一炬?还是她会让肦琅的预兆应验?他在袖中反复摩挲着一枚白鱼骨,大抵是因为愈发不安,一切都实在太不祥了。

    似乎作为少觋,作为巫山的仙侍,理应是与她不死不休的,倒没有这样多的为何可言。就像他日日祭祀十巫、参拜神灵,走过庙宇和祭坛,把玩法器。肦泠也这样吃饭、喝水、杀人。

    她的眉眼纵然低得几近要埋入尘土,他也仍觉得锐得伤人。一双朱红的眼,再回神一看,原还是黑的。

    不会只有他一人看见了吧,如此昭然若揭的、她灼目的恨意,只差没有大殿拔刀弑君。

    她既没疯癫,亦没痴傻,每时每刻,都分明清醒,分明狠戾。她拜谢过王巫王觋,也学良人家的信女,装模作样地落下几滴泪来,背几句早已被嚼烂的虔信仙神的誓。红玉压着她的眉,把入鬓的意气都暂且压低。本是刀间舔血的人,偏要用薄银细玉静心装点,却只像一把早已喝饱了风霜与人血的锈刀,竟用女子绣阁甜软的唇油将养起来。

    他竟不知是有俗物在作践她,或她才是俗物,在作践他人。

    一切都太过温吞了。

    只有一瞬之间,肦泠的戾气没有敛住。那时她没有半分犹疑,扬手便喝完两碗仙酒。先是竹青,再是桃红,一饮而尽,然后她笑起来,这笑掩在碗后,只露出半只眯起了的眼角,叫他瞧见了一点端倪。

    到底是酒rou之徒。

    若不是人尽皆知,倒真差点要让她骗了过去,让人以为这两碗仙酒当真是神殿赐她的殊世佳酿,喝下便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她大概是清醒的,大概又是真的疯了,才会自伤如此却又甘之如饴。

    那时,她到底在笑什么呢?

    那究竟是怎样的浓甜抑或腥咸,滚入喉肠之时,是温是凉?

    可比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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