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第1/2页)
小满
在夜里,小姑终于露面,盯着那遗照看了好半天。她说由她来守夜就可以,让他们几个小辈去休息。她会在这个夜里细数与哥哥的恩怨,他们都知道这点,于是给她留足空间。 KK说自己很困,于是去酒店开房睡觉。只剩他们俩在街头游荡,谁也没想睡觉。 “要不去以前的学校逛逛?”她问。 他点头:“正有此意。” 在那间老屋子时,她迟迟没有推开自己曾经的房间。可是她只需闭上眼睛,它的布局以及每个细节就会尽数浮现。在散发霉味的衣柜里,或许还放着两套女式校服。那蓝色已经有些泛旧,像是从哪一片盛夏傍晚的天空裁剪下来的。 但他们没能如愿翻过学校的墙。时隔多年,它早就加固加高,沿墙边绕了一圈电线。他们仰着脖子站在墙下,万籁俱静。多么深的夜,多么长的人生。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叹了口气。 “是啊。”他也叹了口气。 没关系,仍然有许多记忆中的地点,等待他们一一探索并发现岁月留下的奥秘。她就这样一直走啊走,他也一直跟着她走啊走。回忆那么长,从他们早年学步到第一所幼儿园,再到小学站在铁门边,等校外的小商贩捎来辣条。没人再能像他这样,只需站在她的面前,她就能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那么心意的确认呢,是在什么时候?她问起这个问题,他思索半刻后笑了:“还真没想过,就好像我发现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很久了。真要说的话……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生物学已经证实,有血缘关系的人存在一种遗传性性吸引。他们通常因为不可抗力而早年分开,甚至从未见过面。然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成年后再次相遇,会因为基因相似被对方牢牢吸引。 繁衍是物种本性,所以人们才会将luanlun视为大罪。她在长大后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可告解的罪孽。 可他对她的认领发生得还要再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一次上幼儿园时,她牵着他的手躲在沙地的滑滑梯里。他们都不想走进那个陌生房间,只想贴着彼此,幼兽一般地依偎着。也许就是在那时,他已经预感到他与她之外的世界那么大。它将要迫使他们走上两条长而如此不同的道路,硬生生地切断他们的联结。 他们沿着河道一直走到太阳东升,忽然又说到男人。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带我们去船上?”她望着河景。 “记得,是他朋友的一条船吧,”他想了想,“他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男人喝了酒十分开心,说带幼年的他们长长见识。船上圈养的鸬鹚潜入水中,然后一条条地吐出嘴里的鱼,那在她看来无异于某个童话故事。 “还挺神奇的,”她比划了一下,“跟拍《动物世界》似的。” “嗯,后来我做梦老梦到这个画面。”他说。 她有点吃惊,因为她也时常梦到。如今的河面已经空空如也,连同那些将近二十年前的船和鸬鹚,童话早就遗落在加速的城市化进程中。太阳终于升起,他们要向殡仪馆走回去,母亲说已经到了黔城,总归要来看看男人最后一面。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呢喃般地说出那两个字。 她愣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刚刚你说什么?” 他刚要把手机放回口袋,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两个字多么了不得。 “小满……是日历上写的。”他把手机拿给她看。 电子日历上用楷体写着,再过半个月不到就是小满。他大概是对这两字过于敏感,以至于下意识就说出口来。她点进日历的那一天,下面的“小满”二字被标黄,他接着又点了一下,手机自动跳到搜索引擎。 他们凑在一起,读完了词条的解析。她没再说什么,兀自朝前走去。 火化安排在上午十一点,两任前妻在清晨一前一后地露面,气氛却没有陈满想的那样剑拔弩张,甚至有点儿融洽。她们坐在殡仪馆的小板凳上,谈论菜价、天气和电视台放了不下五遍的婆媳剧。她们只谈活着的事物,对棺木里的男人绝口不提。 KK来得很迟,睡眼惺忪,嘴边还残留着牙膏沫,她刚顺手替KK擦掉,就听妈在那头叫自己:“你们都过来,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