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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章 (第1/4页)
一九七六年,赵立冬十六岁,和许多年纪相仿的学生一同下乡插队。那个时候,一些边远省份已经有人在陆续返城。这场声势浩大并且旷日持久的运动将在两年后宣告结束,但身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故事会在何时走向最后一个标点,有些人在曾是他乡的土地上开枝散叶,有些人只走到特定的章节,踏不上封底回家的路。 他们是在火车上偶然认识的,他和王梁。那年往西北的绿皮车已经没有大串联的时候塞得那么满,但几天几夜的硬座仍旧让车厢变得滞闷难忍。 在华北到西北之间某个他记不住名字的小地方,列车好不容易靠了站,就那么五分钟的工夫,挤过半截车厢到门口下车肯定来不及,赵立冬打算从窗口跳到站台上透气,等钻出去一半才发现下面已经站着一个,看脸还有点眼熟。 那位同车的先行者穿着一件蓝阴丹士林夹袄,见了他放下了草绿军水壶,露出个带着水迹却绝不掺水分的实实在在的笑来,说,我认得你。 原来他们是同级同校不同班的同学,先前学校组织春游活动还一块爬过慕田峪。下乡插队的学生,哪怕先前同校也常被分配地天南海北,遇到相识的同路人并不容易,于是钻回车上后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挤在一处攀谈起来。 等到了终点站,从车站到生产队所属的村子中间还有几十里沟沟坎坎。他们出发时华北还是秋天,不过几天工夫,道了地方却觉得已经是隆冬了。没了车厢里人挤人散发出的热度,出了站台得赶紧抽出行李卷里的军大衣。 他们这批插队的学生多数是北方人,但还是低估了当地的严寒。十月的风飞沙走石,扫过上百里荒滩。老乡对这一批知青的态度并不显得十分亲热,或许是因为其他地区返程潮的出现,怕这一批年轻人活没干多少倒把家里的粮吃空了,完事后抹抹嘴拍屁股走人,因此没有让他们住进民房里,而是安排到了村外先前干校的空房子。那两排房子无遮无挡,虽说不过才弃用了两三年,却漏风漏得厉害。 来前赵立冬还暗自庆幸冬天快到了,大概不用干多少农活就可以等着过年。既然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他这种好逸恶劳的思想自然很快得到了现实的纠正——这一队人放下行李就做起了泥瓦匠。宿舍得尽快修缮这不必说,打井修坝也是冬天应季的活。劳保手套太薄,而且磨损快,发的速度远赶不上坏的速度,这么干下来手很快就生了冻疮,又疼又痒,还没到霜降赵立冬已经快把手指头挠烂了。 王梁见了,有天闷不做声搭了老乡卖鸡蛋的板车去三十多里外的镇上,往回走时时老乡却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王梁步行回村里,路上被大风迷在半路差点没回来,好在老乡进了家总算一拍脑门想起来车上少了个知青,风稍息就带着村里人出来找了,喊声顶着西北风传出老远,总算把王梁捡了回来。 老乡连带着屋里人都觉着有些过意不去,留他在自家住,还热腾腾地沏了糖水。王梁却不肯住,硬是要回宿舍,裹着两床棉被猫在土炕上,打着牙颤叫他烧水。赵立冬烧上水壶,披着大衣绕到屋外添了柴,没忘了跟他打趣说要是知道会有这一茬,怕是你有什么要紧事都不会去了哟! 他拎下刚烧开的水壶一回头,看见炕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纸包。赵立冬浑然没在意,往水盆里倒了热水又续了半瓢凉的,让王梁先从被窝垛子里钻出来泡脚驱寒,对方却让他先洗手。 又没下地又不吃饭的,我洗什么手啊——他这话只问出来半句,王梁拿被角捅开纸包,里面一捆绒线,一盒蛤蜊油。 老赵,你……字这么好看,手不能坏了。王梁喜欢这么叫人,老赵、老李的,把一群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叫得老气横秋,好像这一声能用后边几十年,省得到时候再改口了。他说供销社就这个线最结实,回头请让老乡家的婶子给打双手套,等到明年开春冻疮就好了。 赵立冬头一回觉得屋里炉子烧得有点太旺了,烘得眼底热乎乎的,还有点发酸。他一贯嘴上不留情,声气却没平日那么洪亮了,数落王梁道你快别提了,俩手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没干过农活,还戴绒线手套,不定怎么被人说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搞特殊呢,随便一条拣出来都够受的……赶紧下来洗脚,不然水凉了我可不再烧了。 等过了好些天他才发现王梁腕子上那块从家带来的海鸥牌没了,原来是给了让他搭板车又帮他打手套的那户老乡。那块表在打冻方时不小心磕坏了玻璃,可毕竟还是一块能走的好表。老乡一开始也不肯收,架不住王梁硬是要给,知道知青嘴馋,从那以后便隔三岔五给他们送几个自家鸡下的蛋。 哪怕生长在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