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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词 (第1/3页)
位于城南的上清宫,曾为皇家敕建御修之地,始建于唐景云年间,观中供养被民间视为姻缘婚配之神的云华夫人,迄今已历数百年风霜雪雨、王朝兴替。每逢佳节,老少妇孺竞相携眷前来参拜。今上崇道如痴,早年亦尝诏上清宫女冠于内禁中设醮祭天,赐金帛筑宫扩殿,如今虽不复昔年鼎盛,却依旧是皇城根下香火最为繁盛之处。 上清宫依松鸣山势而起,面向穿城而过的“御沟”玉带河,沿河两侧商户铺席,纵横万数;观前广场地每月逢五设市集,百姓交易,其间街市之盛,京师无有出其右者。玉带河南岸,有斜巷数里,沿河设二十四坊院,因河畔鳞次皆妓馆歌楼,通宵燃灯,欢宴达旦,照水粼粼似熔金,故名金粉巷。巷弄曲折蜿蜒,院落深深,却藏着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终日门庭若市,车马阗拥,这份闹热迷醉的脂粉香气顺着蜿蜒东流水,直直通向权贵云集的御街。 正月十四,上元佳节。京城一百零八坊,家家悬灯结彩,乐声接天。 今日有位要紧的熟客家中设宴,拟了局票至缥缈阁中,当红歌伎雪竺出局应酬,此刻方归。已是戌牌时分,出门观灯的行人不减反增,车马往来如游龙。行至上清宫前,距缥缈阁尚有半里地,她乘的青帷油壁小车竟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半天仍在原处,甚是难走。 “停下。” 马车走走停停,一路颠簸,厚重的毡帘挡得住凛凛寒风,却挡不住车外喧沸人声。雪竺晚间吃了酒,这会子坐得晕头转向,索性喝停马夫,教仆婢挑开毡帘一角,倚窗透气。 车子羁留于一条灯火阑珊的巷前,拐角处便是上清宫一侧角门,垂莲柱上扎着彩绘人物的杏黄灯球,被松叶遮去一角。扑簌簌的昏影下,忽见后巷终日紧闭的角门开了条窄缝,从门缝里闪出来个纤纤玉影,通身素白,一步不歇地直跑上街来。 灯火下,那人走得近了,便渐渐看真了面目。垂鬟髻,玉插梳,琉璃璎珞金步摇,宽袍大袖藏起玲珑身段,臂弯中挽一盏菩提叶通草灯,似是个偷跑出来嬉耍的小姑子。 新来的女冠么? 上清宫中供奉的云华夫人,本名瑶姬,乃西王母之二十三女,未嫁而死,葬于巫山之阳,楚襄王梦游高唐时曾与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为文人sao客所乐道。这位女神也因此被百姓尊奉作姻缘神,缥缈阁的姑娘们常赴观中参谒祝祷,雪竺与几位住持均有照面,却从未见过这号脱俗的仙子人物,不自觉盯住看了移时。 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尚未及笄,散发俏皮地斜搭在肩,瞧着至多十四五年纪。一张雪嫩小脸,两弯远山长眉,眉下星瞳澄澈、绛唇媚柔,素容直如满天清泠泠的月色,溶入玉带河琳琅灯彩中,纯稚亦动人。任是雪竺向来眼毒,再三端详,却也挑不出她样貌上半分缺陷来——天生的美人坯子,不难想象,假以时日会出落怎样一副绝俗丽容,可怜小小年纪竟出了家! 隔着一层毡帘,车上车下的距离,正值桃李之年的当红倌人远远觑她,像看着曾经不谙世事的自己。唏嘘感喟,念及己身,又难免自哂起来:在这承平盛世中托生裙钗已属不幸,比之自己委堕风尘、迎来送往的境地,一眼望穿尽头的凄凉晚景,若能似对方那般与黄庭道藏相伴终身,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呢。 长安春来晚,正月里的朔风凉意尚存,小姑娘孤零零地枯站久了,双腿酸软,身上亦察出几分清寒。她一步步走向光亮处,又一步步折回暗中,似畏惧着满街行人车马,脚下很是踟蹰,左顾右盼,始终不敢离开原地。 有不少行人注意到这边,主动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尤其多独身的男子。小道姑警觉如受惊的鹿,一壁迅速地摇摇头,如哑巴般默不作声,又躲回巷口的阴影下。她抱紧双臂环在身前,一手仍旧攥了长柄花灯,手指绞紧掌中灯杆。 她应当是在等着什么人,对方失约了。雪竺颇为怜悯地想。 也许是心上人。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前来搭讪的男子少说有七八个,无论高矮胖瘦老少贫富,全被冷若冰霜的小道姑拒绝了。无人再敢上前自讨没趣,于是清净了一会儿,直到又一团阴影缓缓靠近,笼罩在她头顶。 夜市千灯、星落如雨,如此歌舞升平世,自然少不得四下闲逛撩惹的浮浪子弟,眼前这位锦服玉带的年轻郎君,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两条麦秆也似的细胳膊,一张养尊处优的白长脸儿,通身一副游手好闲四体不勤的纨绔习气。 “梅蕊天上应无价,销金为饰玉为妆。疑是仙女下凡来,曾捧炉香待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