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第4/4页)

连笨拙愚钝都可以是可爱的。很讽刺的是，婚姻在开始的那一刻慢慢腐朽破碎，又在面目全非的时候露出最初美好的底色。

    我在巷子外面抽烟，等老公喂偶遇的小狗。想起来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抱着条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在大街上拦车。其实我本来可以和其他路人一样视而不见，脚踩油门加速离开，但那时候的他，我形容不上来，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包括在兽医院流浪狗被宣告死亡，他立刻流眼泪的样子，让我着了迷。然后我失心疯一样地迈进了婚姻的坟墓。我失败的人生，他痛苦的人生，跟这几眼都脱不了干系。

    晚上我们在海边散步，老公紧紧拉着我的手，海风和海浪都很温柔，他说，老婆，我现在好幸福，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我决心至少在这几天里别让他的梦太快醒来，我说，会的。他笑起来，和我们刚在一起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连一条细纹都没有。但是他不知道他的愿望从一开始就互相冲突，是异想天开的悖论。我看着他的眼神一定有些怜悯，你想幸福，我就不能在你身边。   眼睛进了沙子，我用手揉了揉，说，老公，我好累啊。

    回到家我让老公去取合同，他笨笨地问这是什么，我说是离婚合同，你看看。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我们卖了，然后对半分，车归你。老公说老婆肯定在骗人，你明明答应我不离开我。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看到你单纯得要死的样子。他说你只是讨厌我脏，因为我去卖。我深吸一口气说，对，就是讨厌你脏。老公哭着说，我不卖了，你不可以再爱我吗？

    我说，老公，离了以后好好过。他说他不会再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我感觉自己在被他指着鼻子骂。

    我低下头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我说你快点签，恐吓他说，你的行为已经能构成出轨，闹得太难看什么都拿不到。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你觉得我出轨了吗？老公好像永远抓不住重点。我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爱了，还是说点现实的东西吧。他拿起笔，我别过头去，到阳台吸烟，我最近犯烟瘾，明明已经戒了很多年。老公在背后很小声地问，签了字是不是以后就不能亲你抱你了。我笑了笑，不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说，你和别的女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照样可以上床。他被我刺痛，眼睛里透露出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时流浪狗的神情，他说，对你，不一样。

    最后烟灰缸插满烟头，老公签了字，他说老婆，少抽点烟。我回头，他的脸又变得可爱起来，我问他，要上床吗？老公点了点离婚协议，麻木地说，小姐，你得付钱。   我很想扇他一耳光，也许我们还是把彼此一起拖进地狱了。   他站起身，整个人笼进阴影里，我这才发现天早已黑透，只有我指尖明灭的火星。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结局，然而他突然带着可怕的侵略性逼近我，一条狗发了疯想要挽回和抓住什么，明明心知肚明是徒劳。他对我的嘴又亲又咬，两只手飞快地把我剥光。原来他也不想装了，我记得七年前他连文胸扣子都不会解。我们沉默地做完，高潮的时候喘得想要去死。我说拿着你的钱滚吧，我嫌脏，羞辱地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叼着，有种自己在包养他的快感。第二天我起床，那张卡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我手心，老公人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他的东西一起滚了。我拿着卡捂住眼睛大笑，我想果然我最爱的就是钱，这个蠢货，这个白痴，最后我笑出了眼泪。

    最近一次见到前夫，是在我公司对面的宠物店，他做了宠物店店员，这是很适合他的工作，没什么大出息，在被人签几千万的单子的时候，他只能在这种又臭又脏的地方给猫猫狗狗梳毛洗澡。可是我和第一次一样站在橱窗外看着他抱着小狗笑，我想如果这是我们的初见，或许我还是会鬼迷心窍，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老公抬起头和我对视，很开朗地招了招手，我想他果然比跟我在一起时快乐了一些。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店喝了杯咖啡，他身上还有漂浮的动物毛发，散发着属于动物和煦而温暖的气息。

    我问他，不做了吧。老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还在做。我想说你疯了，发现自己没有立场，那一刻我竟然是恼怒的。他说只和跟你长得像的人做，倒贴也做，不然总是想起你。但是这种人太少了，就找跟你有一样眼睛，一样嘴巴的人做。这样我就不会想去挽回你，因为我是真的脏了。我哑口无言。突然意识到他说的自己不会再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站起身，熟悉的称谓脱口而出，我说，老公，再见。

    变得聪明了一点，但没有变得更幸福的老公，可怜的，狗一样脏兮兮的老公。他说，再见。没叫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