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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2/2页)
“前方是谁?” 听见有人声,我急急地把脸抬起来,但是雪粒冻得我脸蛋生疼眼睛发昏,一时间看不清,只模模糊糊看到很多宫人提着灯举着伞簇拥着一个穿黑色大氅的少年。 直到宫人像提溜鸡崽子一样,把我从雪堆里提溜起来,提溜到那人面前,我方才看清,眼前清冷端方好模样的人,正是当今太子,谢泠。 咳咳,瞧我这记性,忘了说了,先前母妃下毒之事败露,那个毒发而险些丧命的皇子,正是谢泠。 是年春,天暖了,京城的雪融了,御花园枝头的冒绿芽了,父皇的病好了。 父皇病好,身体似乎一如从前,皇宫一砖一瓦也一切如旧,只是母妃兄长不在了。 我也是经历变故之后才懂得,皇宫是个极势利的地方,从前我人见人爱,全是子凭母贵,那些事情过后,我变成了一个比最下等的宫女太监还卑贱、比野狗还讨人嫌的存在。 我本该在冷宫里受尽凌辱自生自灭的,但是谢泠长跪于风雪中,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说,稚子何辜。 ——这是我后来住进东宫后听宫人说的。 那日我在御花园外遇到谢泠后,又冷又饿又惊又惧,索性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东宫柔软的床榻上了,宫殿明晃晃的,炭火烧得暖融融的,阿月捧着姜汤坐在床边眼眶红红地看着我。 阿月是自我出生开始便服侍我的宫女,我好久没见她,自母妃入冷宫后,她便被打发到别的宫里服侍了,如今又被谢泠要了过来。 我在冷宫常常受欺负,但从不敢在母妃面前哭。如今见了阿月,所有委屈一股脑全都想起来了,嘴巴一扁,直埋在她腿上嚎啕大哭。 阿月一边谨慎地端着姜汤,一边带着哭腔一遍遍喊我,公主,公主。我心里苦涩,知晓她竭力想要安慰我,却是找不到安慰的句子,只有一遍遍叫我公主。 年幼的皇子公主若是生母去世,便会由别的妃嫔抚养。可妃嫔们避我不及,只有谢泠不辞风雪相求,皇上皱着眉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心软了下来,大手一挥,准我住进东宫里。说起来我竟是史无前例第一个由太子抚养的公主。 我在东宫并不常见到谢泠,东宫里幕僚大臣人来人往,谢泠总有许多人要见,许多事要处理。有时我夜里一觉醒来,发现谢泠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若是忙到深夜,便会在庭院里的池边喂鱼。谢泠总是被很多人围着,提着灯的宫女,捧着暖炉的宫女,拿鱼食的公公,带刀的侍卫,许多人围着他,我不敢上前和他说话,只敢支着窗户缝偷偷看他。 夜里微风习习,微晃的灯笼映得谢泠如玉的侧脸忽明忽暗,他看鱼时十分专注。已经初夏时节,谢泠仍披着墨色的狐皮大氅,偶尔咳嗽,肩头轻颤,半掩面,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宫人忙焦急地捧来手巾和茶水候在一旁。我问阿月,阿月说太子殿下中毒之后身子便弱了许多,比常人要畏寒些。 说完阿月便低头忙活手中的针线,不再说话了。我也放下窗户,不再说话了。 我六岁便入学,已读过一年书了,许少师曾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慈爱地夸我记性好、悟性高,天资算得上是佼佼。 我从入学起便听少师教导忠孝二字,讲知恩图报的故事。 如今我思念极了母妃舅舅和阿兄。可是舅舅意图逼宫、母妃谋害皇嗣,是不忠,谢泠对我以德报怨,是恩。我若心意偏向母妃她们,便是不忠,也是对谢泠忘恩负义。 可我若是同别人一样批判母妃与舅舅,如此不孝,我怎么能做得到呢,我如何能够对骨rou至亲忘恩负义。 学过的道理,纷纷化作利刃刺向我,叫我日夜痛苦不堪。 彼时我年纪尚小,遇到一些事,无人可倾诉,有些道理想不明白,无人可问。只知道念书使我这样痛苦,自此我便不爱念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