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声踯躅 (第3/4页)
那天她一直站在那里,略微垂着头,听着姨太太们打完一整盘牌,聊着衣裳香料,看着那椭圆凸纹的墙纸都觉得像个刚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 这是她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入了宅门后,她七年前的日子都不再清晰了。无比干涩的成长期,如同饮下黄土水般,被粗粝的石沙磨蹭着喉咙,腥味直冲鼻腔。 …… “三小姐回来了!”月月停了绞帕子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水珠。想要接过赭珠的纸袋,却被她躲开了。 姜赭珠疲惫般将纸袋扔在了沙发上,将腰一扭坐到了沙发中。绚烂的多彩的水晶灯,在光下闪着灰暗的亮,爆发的,压抑的。辛酸直涌到了鼻腔中。 一时间好多双观察的眼睛流转在她的身体上,赭珠明白这是什么目光,他们要透过她单薄的身躯,扼住她的喉咙摇晃,质问她应答与否。 绝代佳人的大姐抚着蓬蓬裙摆,趿着拖鞋哒哒哒从二楼下来。扁平的根如同敲乱的音符,如敏捷的小猫对着钢琴肆虐。 “三meimei来啦,快去换衣服,今日我们去张大公子家。”她是笑着的,但漆黑的瞳孔不见笑意。她是一个破碎的人偶,自己有了灵魂,演着一出出罗曼蒂克的邂逅。 “去做什么?”赭珠冷冷道。 “不做什么,小妹你也二十岁了,总该为自己做些打算。” “我已打算好了,今日就先失陪吧。”说不定多日更要失陪。 “那好,据说张大公子的侄子也是飞行员,如今休假回来了。”大姐穿上了狐狸皮毛大衣,掐了一下赭珠的小腰。 “只是露个面而已,姐妹同心,来了便是。” 亲缘是割舍不断的,总会纠缠着人,瓦解着人理智最后一道防线。姜家传到这代还稍微有口余气,只是一天不如一天,恰如日落西山。分了家后,赭珠一家,留下了三朵金花。母亲葬了后,十五岁的大姐便立了誓,要替姊妹们踩出一条宽敞的路。 大姐看到了闪着细碎光芒的华美,赭珠看到了闭塞暗室中的密不透风。幼小的芽撑爆了贫瘠的束缚,决心长到优渥的土壤之中。 赭珠心里一直都有比他长两岁的男友,未曾改变。 但大姐对此是嗤之以鼻,觉得婚事就如水中捞月般梦幻。 “并不好,她家中儿子多,分家前已是鸡飞狗跳。”大姐在吸细条香烟,吐出来的烟气盘旋飞升。 一缕烟从她的嘴中释放出来,延长,飘扬,牵扯到了车外:“何况,你有几年的青春?” “精忠报国很好,可现在不好。”她娇俏的唇瓣一启一合,仿佛禅悟了大道之理。 按她的句式,可以替换成“三妻四妾很好,但现在不好。”赭珠笑了,藤蔓般的目光延伸在了大姐的巧嘴上。大姐并不是不通情意,只是向着破灭的爱去极致追求完美。 吉普车缓缓走在道路上,两人沉默了一刻钟。烟早已吃完了,余味还躲在车中挥之不去。 赭珠淡然瞥了大姐镇定自若的神情,从包中取了香水笑吟吟看向佳人,花香调的气息弥漫在她们之间,若即若离的气味牵动着佳人的思绪。 大姐冷哼一声道:“陈年的货了,现在拿出来用?” 赭珠叹道:“别人送的,礼轻情意重。”看到大姐不自在的模样,她暗想扳了一局颜面。因此赭珠闻着玫瑰的香气便舒缓,一时的气息叫她从无形的压迫中解脱。 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她觉着。 送她香水的人原是大姐的未婚夫,与大姐也是纠缠了不下三年。末了远走中国,现已结婚有子,幸福美满。 这已是大姐的陈年往事了,至于她——姜赭珠。 赭珠支持男友的报国热情,但无数日夜都惊惧男友的安危。也许多个黏腻的夏夜恍然惊起,或许会想过大姐的说教,品出一番对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