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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01瓮中 (第1/2页)
卷一 01瓮中
那个孩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被塞进了一只土瓮里。 那土瓮的瓮口上压着结实的木头盖儿,盖儿上开了个一指宽的小孔。那个孩子总是眯起一只眼,好让涣散的视线凝聚一些,透过这个狭窄的孔洞,她乐此不疲地窥探着瓮外的世界。 还未断奶时,每当腹中饥饿,她就会本能地攥紧小小的拳头,踢蹬起浮肿虚软的腿,在瓮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腾哭闹。 十次之中或许有那么一二次,瓮口上的木头盖儿会被移开一道缝,新鲜空气流入的同时,瓮外的年轻妇人把长满了茧子的手伸进瓮里,往她嘴里喂几口米汤。 偶尔米汤太烫,那个孩子更不肯止啼,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初时年轻的妇人并未料想到,区区一个婴孩竟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于是土瓮剧烈摇晃起来,妇人从人群里钻出,逃也似的赶路,直到人迹罕至的郊野,才敢放下肩上沉重的扁担。 妇人抱出藏在瓮里的孩子,无奈半解了粗布衣衫,露出饱满的胸乳,哄着怀里的孩子叼住一只rutou。 那个孩子吮咬着红肿的rutou,却吸不出一点儿奶水。不过,瓮外的世界是极新奇的,使她暂时忘却了瓮里的憋闷,与身体的饥饿疼痛。 她眨着眼望向广阔高远的苍穹,有一只寒鸦掠过,牵引着她的目光一同栖停于近处干枯的树杈上。 寒鸦几次腾挪,悉心择选着宜于筑巢的地方,惹得树杈上发黄的叶子簌簌飘下,其中一片落于妇人的发顶,被她背在身后的大胖小子一把抓住,喀嚓几声捏得粉碎。 这几下拽着了妇人的头发,她“哎唷”一声,撂下怀里的孩子,扭头去掰自家小子白白胖胖的手指。那长了满脸的肥rou,双眼只剩两条细缝的小子就是不撒手,反倒“咯咯”笑个不停。 鸦声哑哑,寒鸦似乎对这无知孩童的笑声颇为厌恶,甩下一泡冒着热气的灰白鸟屎,恰好掉在那小子塌塌的鼻头上。他愣了愣,转而放声嚎哭起来。 妇人的丈夫本在一旁歇息,见自家小子哭了,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砸跑了寒鸦。 趁着妇人安抚自家小子的空当,她五大三粗的丈夫劈手抄起被搁在石头上的孩子,显然不是才起的念头,“扔了这小畜生,省得整日担惊受怕!” 妇人闻言一惊,秀美白净的脸上也淌下泪来,只得抱着自家小子跪下,“相公,这孩子毕竟......就是真把她当个畜生养也成,只求留她一条性命......” “他娘的,才给了几个钱,老子还得揣着这小畜生过一辈子不成?早晚得扔,不如趁早!”男人狠狠啐了一声,“姓偃的已经死绝了,你怕什么?留着张只会吃饭的嘴有什么用!” 妇人泣涕涟涟,“等她再长大些,就不必再东躲西藏了......是了......等她再长大些,她一定会有别的用处,求相公留她一命、求相公留她一命......” 男人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打的什么算盘,终是被妇人劝服了。妇人抱过瘦弱的婴孩,咬了咬牙,又将她一点点塞回瓮里。 自此,那个孩子几乎再没从瓮里出来过,却也得以侥幸存活。她再啼哭挣扎也不管用了,妇人想了个法子,但凡她惹出什么动静来,就把擦汗的布巾叠成厚厚的一块,彻彻底底堵住她的嘴。 从昼到夜,从春到冬,妇人脚下的路途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日子一长,那个孩子也不再哭了。她蜷缩着身子,泡在自己温热的屎尿里,随着土瓮的摇晃,呼吸、心跳。 污秽慢慢渗透瓮口上的木头盖儿,妇人的双手也日渐粗糙发皱。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孩子学会了说话,妇人教她唤自己一声娘。也不知从哪一日起,妇人的扁担上又多了几只土瓮。 妇人给每个土瓮的瓮身包上了一层藤笪,这样一来,即使赶路的时候走得急,也不至于弄破了土瓮,让里头的东西不小心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那个孩子把耳朵贴在瓮壁上,数着几只土瓮碰撞之下发出的沉闷声响。自从凭白多出几只土瓮来,她竟不怎么挨饿了,有时甚至可以吃上小半碗黍米饭。她实在有些好奇,某日妇人掀开木头盖儿给她递吃的,便多嘴问了一句,“娘,那几只土瓮里,装着我的兄弟姊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