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活动作品备份】蚕马 下 (第1/3页)
【夜奔】 一九九八年春节之后我做了一场手术,和心脏相关,用的是当时的一个新技术:在胯骨下面找到动脉,打开一个小口,放一粒药丸进去,让它流向心脏。当时技术并不是很成熟,大夫劝我不要做,但是我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开胸手术了,医院也只能妥协。被推入手术室前,我看到了医院楼道里养了一盆龟背竹,久日不见太阳,听着大街小巷里王菲和那英唱“相约九八”的甜美歌声,平静地凋谢。 等麻醉药过去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在住院病房,感觉自己身上压着重物,就扭了扭,结果被人一把按住。刘梦得把沙袋又往我的胯上放了放:“这个东西是压着动脉的,刚才对床那个把沙袋弄掉,血一下飙天花板上了。”我扭过头去,看了看那边空床位天花板上还没有变成暗红色的血迹,点了点头。 “今天没去上班?”我用微弱的气声,大着舌头和他交流。“嗯,快过年了,我把攒的带薪假都歇了。”“挺好的。”我说。 “子厚,我有话和你说。”我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却被躲开了。“医生说手术不是那么成功,以后你还是要……”他同时也会避开了我的眼神。 “要什么?”“多注意吧。”我感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吗,大院里有钱,咱俩小时候老上去那个,现在拆了。”“记得。”“当时有两个女孩走到墙底下说认干亲是用来挡灾的。”“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怎么没有为你挡掉这次……”“别这么说。”“她也是我的干jiejie,我也没有为她挡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望着他,我想问你这些年真的有些痛苦的纠结这些事情吗,但是我说不出口,我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肯定的。“我想回上海。”最后我说,“过了正月十五,咱们就动身再回上海吧。”“……”“求你了,我很煎熬,真的,我很煎熬,自从再回来这个地方之后,我每一天都很煎熬,我感觉我人生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这片土地上发生,我走不出来,每一件事我都走不出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我最近晚上经常做梦,我会梦到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甚至没有在乎我的大脑是否会过载在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全部在一个晚上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真的我要受不了了。”我想要哭,但是我觉得丢人,刘梦得也不想让我现在哭出来,他怕我的伤口扯开,从此天花板上也有一摊我的血迹。 我苦苦哀求,我说不去上海也可以,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总之我不想在这儿呆着,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不能再死在这里了,她临死前跟我说说家所有人都有毛病,我当时不信,我现在信了,每个人都会死在这个地方,会死于非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他的手,他想躲。“你不要松开我,你别让我恨你好吗?”这是我最后的杀手锏了,我放下一切尊严和体面去捆绑他要求他。 他把手抽走,留下一句,一会你大姐夫来陪床,如果他带的饭你不爱吃就别吃,晚上我会给你拿新的。我扭过头去,盯着身旁空着的床位,在抬头看天花板上的一摊血迹,颜色似乎变成了棕褐色,比刚刚深了不少。看吧,这个就是时间的力量。时间看似可以抚平一切伤痛,所以只是一个沙漏般的东西,他不能阻止身边其他的小摆件叮叮当当的掉下去摔碎,就像时间自身不可以阻止其他更加难过的事情发生。我对父亲和母亲已经没有特别多的印象了,毕竟他们两个太相似,有时也让我有些分不清楚,我只记得他们两个临死前,眼睛里都静静的盛着一帮悲伤的水。 在这个家里,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带着一层忧郁降临这个世上,在那时,我们天地广阔,忧郁只体现为一种填满时间的遐想。到后来忧郁凝结,变成了阴魂不散的鬼,附着在轮椅上,附着在未竣工的少年宫门口的那只断手上,一切都在往反方向成长,忧郁成长成了彻骨的悲伤。这促使我过了几十年严肃且不停内省的日子。最后悲伤也在我的生命中逐渐壮大,挤占着生存空间,我感觉我在消亡,一步步走向死的边缘。我不想死,至少我不能因这而死。我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我要离开这里。手术……手术?我为什么做了手术?我记得他们说我心脏早就好了。 “子厚。”门被推开,一个浑身烧焦一身烂rou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百家被包裹着的襁褓,“别害怕,子厚,柳哥,我是小薛呀,我就是想来给你看看我们咸允,你看他,多可爱呀,才这么大,就能看出来和他爸爸长的很像。”那女人用烂掉的手掀开襁褓上的一角布,露出里面婴儿青紫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