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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柳/活动作品备份】蚕马 上 (第1/5页)
【干亲】 八岁时,大姐是全天下我最喜欢的人。医生说我的心脏出了问题,为此动了一场手术。在这之后大姐许我进她的房间,看她书架上的明清小说,不像二姐一样小气,也比二姐温和。她常把我抱在腿上,读红楼里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判词是什么。我问她。就是每个人的命运。她说。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摇摇头,说这一点儿也不唯物。大姐这时候就笑,问我喜欢哪一句。“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我如是说,“意境清幽。” 后来我再没听过大姐同我这样温柔的说话,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我进去,当然也不许其他人,这给了我一些宽慰。我开始有些怨她,后来无意顺着门缝看见了轮椅——我只在养老院门口见老头坐过——我的大姐就这样不知道是瘸了还是瘫了。当天饭桌上我吃好饭后,放下筷子质问父亲。父亲没说话,二姐也不敢吭声,母亲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也哑巴了。一时间我处于这八年中最强烈的怒火之中,但因年龄限制,我既不能准确地描述愤怒的原因,也没办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一时间无助地鼻头一酸,想哭。但我最终忍住,找到一个对于八岁小孩最体面的反抗方式:离家出走。我往书包里放了一袋压缩饼干,一件有夹层的外套,一块父亲淘汰不用的石英手表,一个笔记本,一根钢笔,一瓶用塑料袋包好的墨水,最后用保温杯打了水,拎着跑出门。结果刚出大院,就被邻居抓回来。 在那时我不懂一个简单的道理,家庭是个共同体,有里子有面子,面子和里子要平衡。如果有人损面子一分,里子也要除掉一个人。于是我挨了揍,母亲抱着我不让父亲的棍子落下,说万一扯了伤口怎么办。父亲眉毛立起来,心里的气不得不咽回去。母亲让二姐把我领回屋里锁上门待着去,我用被抽肿的手打开书包,果不其然,墨水漏了,塑料袋没什么用。“墨水漏了,”我说。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反抗,换来一次禁足,活动范围变成我和二姐的卧室到客厅——我和二姐住在一起,大概这就是她总是给我脸色看的原因,但也不总是不好相处——我常安静坐着,用蜡笔乱涂乱抹,在粉刷后的墙上,在椅子腿桌子面上,在垫脚的废报纸上,在一切能够涂上颜色的平面上,都被我涂上了混乱无序但透露着愤怒的线。二姐心情好的时候会帮我擦掉,正常的时候便视而不见,等其他人来教训我,心情更差的时候,则直接替别人揍我一顿,或者说和我打一架。她只比我大五岁,可在孩子眼里这是个遥不可及的差距,让年幼者感到惧怕,我也一样。我闭紧嘴,一声不吭地和她抢夺画笔,直到在那个年代尤为珍贵的蜡笔在两个孩子手中被碾碎。 我不知道当时她也被禁足,因此也心生烦躁,不过她的活动范围还有学校。我已经一年没去上学了,静静等待心脏前被切开的刀口愈合。我们家所有小孩胸口上都有这样一道伤,如今我也有了,不知怎的有种刚刚融入这个家的感觉。在胡同里,乃至整个大院,休学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们在背后聊起家常八卦来,常常不问原因,只揪着你的行为不放。他们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因何在大街上闲逛,也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在家里不出门,表现出来的只是看我的神情显示出他们对此事颇有意见,即使是别人家的家事,与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要进去插一嘴。大人们的议论停止于他们对父亲的忌惮,而我几乎很难不在乎穿着海军背心和汗衫、背着印着星的挎包放学回来的孩子们戏谑的目光。他们在放学路上一起打书包架,把书包抛在半空中很高,然后再跑过去接住,或者砸到别人身上去。在那之前,我忍受着他们把装满书的挎包抡圆了砸到我身上的行为,对“上不了学的柳傻子”与“你爸教没教你你名字怎么写”之类的外号和恶意话语忍气吞声。等到我再次需要承受这一切,是我的禁足结束。我忍着被书本砸过的淤青一步一挪回家,父亲给我整理好衣服,故意挡住我肩膀上的淤青:走,叫你去认干哥哥。 我第一次见刘梦得是在那年年初新添置沙发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干哥。我当时盯着他屁股下面的沙发,又一次无端陷入了愤怒:这沙发竟然已经在家里待了大半年,度过了夏天。柳家的三个孩子被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