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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空】人面匠 (第1/4页)
空的店开在巷子的最深处。 巷子很窄,临街左右都是商店,店面也很小,像一条阴沟两侧整齐种着的石子,五步跨到最深处,再用四步跨出来,多出一步,用来顺走面包的时候跑路。卷帘门则是常常紧闭的,遮阳棚打下阴影来,不阴不阳地盖住一半,仿佛中学女生额头上厚重的刘海。二楼以上是居民楼,家家都见缝插针地不放过任何一点利用空间,晾衣杆从阳台上的芦荟和小葱之间参差不齐探出一枝招摇的骨架,衣服被衣架提着领子挂在上面,空空瘪瘪,偶尔又被风灌成失意的腊肠,和抑郁症齐齐成群上吊,任谁路过都要啐一口不吉利。大小城市里的背阴处,用来藏污纳垢的地方远远不止下水道。 空选住在这里,大部分的原因是囊中羞涩,小部分的原因是巷口开着一家很热乎的烘焙店。穷和咳嗽都是掩饰不住的,这是对平常人来说。空不一样,他像是与生俱来就适当在泥里打滚,穷也穷得瞧不出狼狈的姿态。合同签得很爽快,他拎包入住,全副身家是一套工具,一套画具,T恤三件,裤子两条。房东油腻的手指像几条肥胖的蛆,退潮一般的发际线流出来涨潮一般的汗和油,蒸发到空气里就散发出酸腐而陈旧的味道。空看得出他在极力掩饰自己落在他钱包上的视线,然后亟不可待地蠕动着他的手指,贪婪地将几张红色纸币吞到掌心里。这时候他才仿佛吁了一口气,挂着胜利的笑容,将自己的脸忙不迭地关在了门背后。 空一口气憋在肺里,盘算着要是他再有废话,就好心赏他彻底地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还能省出几个月租金。幸好房东算是识相,无意间给自己捡回一条命。择日不如撞日,不必翻看黄历,就知道今天就是个开工的好天气。空推开窗子,四处通风,狭窄的天空像一条摊开的破棉絮,被云填满了每个由泾渭分隔出的片断。 空自称是一个广义上的战争敛财犯,狭义上的艺术慈善家。他手上活计出色,在此行称得上声名在外。空在生活中很是散漫,但在工作上却很按规矩。他与顾客们约定俗成:第一天空套取脸模,缺嘴缺脸还是缺鼻子,都如实地拓到又湿又黏的石膏上,第三天要送来伤残前完好的面部照片,接下来就是空大显身手的时机,安心等待一周后就可取走面具。哪怕来的时候是个避光的怪物,走的时候都能重新变成个人,怪物们被空重塑面孔,浩浩汤汤地重新流进人世间里,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至于报酬,也有条件,除去手工应付的,空往往会将顾客照片和信息一同收集在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中,附加条件是他个人爱好,情性所致,空不强求。空酷爱收集那些残缺不全的面孔,每一尊脸模都要妥当安置,时常取出来掸灰擦拭。不过空很有职业素质,足够尊重顾客隐私,从不会出卖那些珍贵的原模给低劣而缺乏想象力的三级片导演。 他很快在一楼布置出一个像样的工作室,左边是工具墙,一样一样地取出工具箱里盛放的内脏——刨刀矬子一应俱全,然后拾捡出来挨个晾晒到墙上,右边挂着的是形态各异的石膏灰模,最后升起遮阳棚。 做完这一切,空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口,脚要翘起来,独占住大门的半边过道,拈一张报纸盖住脸蒙头睡觉,把吵吵嚷嚷的全世界都隔在浓烈而刺鼻的油墨味后面。 空没有等很久,他做到第三个梦的时候报纸就被掀开了。空从凳子上挣着坐来。做他们这行的,生意也有渠道,不必像假药人流狗皮膏药的小广告一样占据路边的每一个电线杆。 在遮阳棚底下,看什么都仿佛隔着着一层红色塑料袋。空抹了一把眼睛,在满眼乱晃的噪点中分辨出来:这是个很高的男人,背后的头发留得很长,这一点空倒是见怪不怪,来找过他的很多人都会这么做。空隐隐在他侧颈的皮肤上窥见,那里似乎趴了一只什么动物,舒展的、长长的附足被他的头发遮了许多,大半都藏在领口下。除此之外,男人露在口罩外面的颧骨很高,看起来有种很病态的消痩,眼睛倒是很好看,薄薄的眼睑里裹着一颗玻璃似的眼珠子,让空想到小时候他与兄弟趴在地上互相弹射的弹珠。空被他居高临下地一瞥,感觉乍然一悚,也如同有颗玻璃珠从后颈顺着他的脊骨滚进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