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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翻了身,侧身望向未拉窗帘的露台。露台上的夜是灰蓝的,像打翻了墨水瓶,令她的心也被染得雾沉沉。 她起身,从背包里摸出来白色的小药瓶,倒出来两粒药片。 她瞧着药片,伸手去够床头的玻璃杯,可是手腕没什么力气,玻璃杯被打翻撞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响。 温禾这段时间药吃得太狠,白天注意力难以集中,以至于和客户开会走神,客户讲完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幸亏同事救场,事务所里老板为此已经发过两次火。 她不想丢掉这份薪资可观的工作。 温禾把白色的小药片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 她蹲在地上,太阳xue发疼,半旧的真丝睡袍下摆垂在湿漉漉的地毯上,也浑然不知。 夜更深,有摇曳的声响,温禾扭过脸,盯着露台上庞大的、黑洞洞的夜,那里好像连接着一个新的世界,引诱她一点点走过去。 温禾住在别墅的三楼,她站在露台上往下看,院子里点了灯,可太微弱,在夏夜里缩成一团团暗淡的影子。 她伸手想去抓住这一团团的黯淡,就像小时候的夏夜,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她捉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mama坐在竹床边,赶跑她脸颊边嗡嗡的蚊子。 她已经很久都没再抓住过一只夏天的萤火虫。 温禾不受控制地抬起两只手,扶上黑漆雕花的护栏,然后—— “温禾,下来。” 她听见一个声音,在风里显得淡淡的,却不容置喙,让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 温禾回过神,再一低头,瞬时惊出一身冷汗——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护栏,。 “温禾,好久不见,你不想和我聊聊么?”声音来自隔壁卧房的露台,沾了笑意,在空荡荡的夜里,这一点轻笑显得不合时宜的戏谑。 叶起仁的声音她可太熟悉,熟悉到她都不必转过脸确认。 温禾两只手从护栏上放下来,可眼睛仍然盯着院子里的团团灯影,头也没抬,道:“叶起仁,你不要装神弄鬼地吓人。” 叶起仁原本正对着温禾,此时方才闲闲地侧过身,倚上自个露台的护栏,低头玩起手指上的戒指,边笑道:“温小姐,做人要讲道理。我呢,原本出来抽支烟透个气儿,嚯,结果瞧见你这么一个大活人,酒都给我吓醒了。” 温禾转过身:“叶——起——仁,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板起脸,叶起仁反而笑得更开心:“晚上喝了点酒,嘴头子就把不住边儿,对不住对不住。” 叶起仁装模作样地朝她拱手作揖,温禾却突然意兴阑珊,她没再讲话,自顾自从睡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来一支,用纤细的手指夹住,含在嘴里。京郊夜里的风呜呜地吹,她不得不拢起手心,遮住烟,打火机打了四五次,才点着火。 叶起仁在边上望着她,突然笑道:“温禾,给我一支。” 温禾没力气同他再掰扯,索性将烟盒递过去。 叶起仁的视线落在烟盒上。 温禾笑道:“大前门,两块五一包,味道还成,我只抽得起这个。” 叶起仁接过烟,也不点火,只低头玩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那只ZIPPO在他手里,金属的寒光映在他的眼眸里。 他忽而抬头道:“温禾,你有烟瘾。” 温禾没理他,转过身靠着露台的栏杆,抬了头,苍白的唇间吐出来薄薄的雾,指尖的那一点红,在灰蓝的夜里明灭生息。 叶起仁望着她的侧脸,山水一般明净,带了些白茫茫的冷,好像湖岸河滩里生出来的渺茫的苇草,在漆黑的夜里笔直地立着,纵然风声四起。 叶起仁记忆里十六岁的温禾,有着红樱桃一样的唇,总是无意识地微微撅起,好像永远在向人撒娇。夏天时,她穿一条燕莎百货当季最新款公主纱裙,从他面前跑过,跑过一整条长安街,跑过琉璃厂的胡同,就像热带岛屿玻璃一样透明的海水里,摇着尾巴从珊瑚丛中穿过的一尾小鱼。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这个星辰寥落的午夜,他听见二十六岁的温禾笑道:“哥哥,何必惺惺作态,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