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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生 (第2/4页)
他去拦谢云流,他自己也晓得师兄决定要做的事自己是拦不住的,可他还是去拦,也果然拦他不住。 初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谢云流,只觉师兄竟是抛弃纯阳、抛弃自己了。李忘生毕竟年岁不大,又是养在山间,不问红尘俗世,心智也较同龄少年更稚嫩单纯一些。谢云流误会怪罪于他,叫他如何不委屈难过?他心思又简单纯善得很,伤心难过了便是动物一般最直接纯粹的落泪,一双漂亮的眼眸没日没夜地淌着泪。 他哭得眼睛肿胀通红,若是叫谢云流瞧见,定是要笑话他变成了那红眼睛的白兔。等他气恼了,谢云流再凑上前去哄他,说即使忘生是那白兔,也有师兄捧在手心中护着。后来他才知道,那茕茕白兔本就寓意不祥,而谢云流也不许他再作柔弱可欺的白兔了。 谢云流长李忘生三岁,师父教的他早就学过,他自己又是那般天纵奇才惊才绝艳的一位翩翩少侠,领悟通透得快得很。于是他又把师傅教的剑、读的经再嚼碎了喂给他这乖巧可爱、叫人看了忍不住疼爱喜欢的师弟。谢云流自小事事护着他、亲自教导他,连吃穿用度也不假于他手,娇惯他时把他宠上了天,连一碗面也舍不得叫他煮;教他习剑时又绝不手下留情,守着指点他在山间练几个时辰的基本功。 谢云流几乎是作了李忘生半个师父,两人年岁相仿、又比师父更能理解和解决他的问题。李忘生仰慕他得很,一向把他视作天一般的存在。 倒不是说他依赖谢云流至于他不能独立、不能离开师兄——他的好师兄倒是常抛下他独自下山玩耍去——只是他盲目地迷恋甚至于迷信谢云流,只当天存在在那里是无可撼动、不容置疑的。 他内心总相信师兄是无所不能的,师兄即使是出去玩了也总会回来的。师兄把他教得养得很好,只是师兄更好,师兄理应永远站在自己身前作叫人安心的纯阳大师兄、然后是掌教,而自己只要在他身后安心习剑念书,看着他就好。如果师兄需要,就再辅佐他。 而今他所认定万不能改变的天塌了。谢云流经历了剧变,他又何尝不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谢云流竟会离开。 李忘生哭是避着人哭的。白日里他要忙着和师父和同门弟子处理谢云流留下的烂摊子,来不及伤悲,夜里回太极殿歇下,精神松懈下来,看着谢云流留下的痕迹才触景生情悲从中来。 他们儿时本是两只小羔羊睡在一起。无论是中条山还是华山,夜里都冷得叫人打哆嗦,李忘生初来时还是个身子骨不算太好的小萝卜头,吕祖怕把他冻坏了,就打发谢云流去给师弟当汤婆子。谢云流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儿,比起一人乖乖睡去的无聊,自然是愿意揽这种差事。夜里他和李忘生缩在被窝里,谢云流不停闹他,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又去挠他痒痒,屡次引得吕祖过来将他臭骂一顿。有时候他讲鬼故事吓李忘生,夜深人静装作鬼魂上身一惊一乍,把李忘生吓得钻进被窝闷得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红彤彤的,他就高兴得意了。 后来两人大了分房睡,谢云流还是爱没事就往李忘生的寝殿窜。于是这殿里竟到处是谢云流的痕迹——茶盏是谢云流最常用,经卷上时有谢云流批注,纸张上留下谢云流乱涂乱画的忘生与白鹿。 案上摆着一张棋盘,他们曾在夜里烛光下对弈,黑白子厮杀激烈。李忘生本是专心思索着棋局,迟迟没有落子,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谢云流正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笑。李忘生一下叫他笑得慌乱,思绪也断了,手一抖,胡乱落了一颗子,问他:“师兄,你笑什么?” 谢云流这时笑出声来,落下白子将他的棋子吃了去:“忘生,思虑过多,反受其乱。” 是,谢云流行事不喜思前想后。他性情直率快言快语,有恩必偿有仇就报,出了事就叛离纯阳,却从未想过情债该如何偿还。 谢云流喜欢便是便是了。起初他对李忘生并没有什么绮念,只是爱在师弟面前逞能。他性子顽皮活泼,儿时一个小孩跟着吕祖无趣得很。后来吕祖给他带回一个冰雪可爱的师弟,乖乖生生叫他师兄,叫得他心都化了。他倒是在外有些狐朋狗友,李忘生一来都再比不过,他新奇得很,忙着天天绕着自己唯一一个小师弟转。 谢云流头次当师兄,心中自是有些当兄长的虚荣,不愿叫他师弟小瞧了他去。为了看到李忘生眼中的崇拜,他什么好的贵重的都先送给李忘生紧着他用,什么不懂不会的都夜里偷偷熬更守夜地学,第二日再在师弟面前无所不能。 李忘生也确实太过崇拜他,以至于他这种虚荣心变质成了别的什么。他纯白的小羔羊渐渐长大,褪去儿时稚嫩模样,出落得出水芙蓉般清丽。他的师弟不知何时竟长得这般好了,漂亮得叫他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生出别的心思。